20年来尺度最大的一次改革已经启动，市场力量的爆发取决于行政力量的后退

文_本刊记者 马吉英

市场，作为核心词汇在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出现，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跟以往相比，这次背负了更多的神圣感。

在第十二届中国企业领袖年会召开的前一个月，中国共产党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等一揽子改革方案。这被视为二十年来尺度最大的一次改革。

企业家群体显然已经等待了太久。在不完善的市场中拼杀，部分企业家有些心灰意冷，有些甚至心有余悸。然而，企业家遇到的困惑甚至嘲弄，归根结底并不是企业家自身的问题，而是市场的力量释放得不够充分。

这也是为什么本届年会将主题从“重新思考企业家的意义”改变成“坚信市场的力量”。

马蔚华是中国企业领袖年会的老朋友。“坚信市场的力量，我想这是中国千万企业家在过去三十年一直坚持的理念，为此大家奋斗了三十多年。三中全会给了我们巨大的鼓舞。”

和马蔚华一起担任开幕演讲嘉宾的还有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他认为三中全会对民营企业是最大的利好，“随着《决定》一些细则的出台和落实，我相信民营企业的又一个春天即将到来！”

在乐观的声音背后，也不乏谨慎的理性思考。在新一轮改革红利面前，企业家们准备好了吗？在强调市场决定性作用的同时，政府作用如何发挥？

说到市场，没人比199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纳德·科斯更有发言权。然而科斯曾说：“如今的中国经济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即缺乏思想市场，这是中国经济诸多弊端和险象丛生的根源。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错误的思想很少能侵蚀社会的根基，威胁社会稳定。思想市场的发展，将使中国经济的发展以知识为动力，更具可持续性。”

鉴于此，欢呼市场的胜利还为时尚早。不过在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企业家们可以暂时舒缓紧绷的神经，成为思想的生产者和传播者。

重新想象政府

在2013年12月7日举行的主题论坛上，主持人王巍提了一个问题：你认为三中全会的内容有哪些遗憾？德意志银行亚洲区投资银行部主席蔡洪平第一个回答。他说，“政府的作用是什么，没有说清楚。”在他看来，市场的决定性作用说穿了是市场和政府的关系怎么协调。如果政府还是老的政府，怎么能确定谁是决定性力量呢？

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董事长林左鸣是第一次参加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不过他已经不是《中国企业家》的新面孔。继2012年当选“最具影响力的25位企业领袖”之后，他在2013年再度当选。

跟蔡洪平相比，他对如何协调市场与政府的关系则多了一份从容。他认为水到渠成是最大的预言，目前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已经到了水到渠成的境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前政府扮演的角色没有合理性。从明代禁海之后，中国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在国家内部进行资源的再分配。针对一些比较缺乏的资源，如果仅仅依靠市场竞争而非政府之手进行分配，会对经济发展的效果不利。而且如今财富的性质已发生根本性变化，财富不仅仅局限于有形的物化的产品，大量非物化的财富也在诞生。此时政府更需要做的是把更多的资源交给市场去定义和运行。

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辜胜阻也对市场和政府的关系进行了思考。他认为目前的城镇化不可持续，必须转型，即要从偏重土地的城镇化向重视人的新型城镇化转变。新型城镇化的主导者应该是市场而不是市长。“政府不能越位也不能缺位，应该制定规划，要为转移人口提供公共服务，特别是环境保护不能靠市场。”跟林左鸣相比，他的表达更加直接，也更为尖锐。“这一次三中全会在市场之手与政府之手的问题上面主次分明，应该让市场说了算。市场决定资源分配，不仅能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而且有利于反腐败。”

作为最后一个回答主持人问题的嘉宾，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经济学家汤敏却给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他认为与其说这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个语言的陷阱。“从我个人来讲，三中全会其实超出我的期望。刚才大家谈的这些问题，实际上不是一种遗憾，更多是我们期望三中全会完了以后怎么样进一步推动改革，释放市场的力量。”他说。他呼吁企业家要在政策细节出台之前，参与政策的制定，这样政策在制定好之后落实不了的情况会大大减少。同时，企业家还要有监督权，有权监督政策的落实和执行。

这也得到了蔡洪平的认同。“仅仅期望政府革自己的命不可能，如果等政府革命，就犯错误了。政策是需要企业家去闯，去破的。可能中央政府也希望企业家来闯。你去闯是正道，都去闯，就成功了。”

市场双刃剑

针对中国的改革，科斯认为，边缘性的革命把企业家精神和市场的力量带回了中国。所谓边缘革命，是相对于中国政府推动的改革而言。但十八届三中全会成为一个新的起点，让市场和企业家有了更加正当的地位和身份。

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是这一过程的经历者。在他看来，市场和民营企业是互为因果的关系。“民营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产物。没有民营企业，就没有中国的市场经济。没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也就没有中国的民营企业。”

实际上，市场跟企业的关系远没有这么简单。市场在完善过程中的局限性难免会让企业受伤。在2011（第十届）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主题为“重振市场尊严”的闭幕论坛上，刘永好、朱新礼、俞敏洪等都表达了对市场尊严不同程度的担心。当时还有嘉宾认为中国的市场制度需要净化，甚至出现了倒退。

但今年刘永好的心态似乎发生了变化。虽然新希望集团已经成为中国规模最大的饲料生产商和第二大肉、蛋、奶供应商，但他发现企业并不是规模越大就越赚钱，还是要靠创新。这几年新希望正从一个肉、蛋、奶和饲料的供应商，变成农业、产业链的服务商。“农业问题的改变还是要靠市场。这就是市场的力量。”看起来跟两年前相比，他心头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

实际上，如何释放市场的力量已经不仅仅是民营企业关注的话题。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邵宁认为，坚持市场化的改革方向也将有助于解决国企的一些难题。“国有企业干部管理体制改革一直是改革中的一个难点。取消国有企业领导干部行政级别的文件不知发了多少次，但是行政化的管理仍然是企业干部管理的主导方式。”他说。而接下来，国有企业的高管将增加市场化选聘的比例，建立职业经理人制度。

不过，市场在成为蜜糖的同时，也有可能让企业置身生死边缘。

作为银行家的代表，马蔚华擅长用平实的语言传达深刻甚至残酷的道理。改革开放30多年来，几乎所有的商品和服务都已经完成了市场定价，唯独资金的价格还在管制中。而要深化改革、加快市场经济的进程，资金价格的市场化是一场关键的攻坚战。在马蔚华看来，虽然经过了长达17年的马拉松式的准备工作，中国已经基本具备了推进利率市场化的基础条件，但他也提醒道，“改革越到后来阻力越大”，“最后能否胜利，并非没有悬念”。毕竟前车之鉴是血淋淋的。

如何避免被市场锋利的刀刃所伤？马蔚华认为按照互联网的思维和经营方式来改造传统银行业，提高管理水平，是在利率市场化面前最应该做的事。

如何突围

马蔚华不是唯一提到互联网的企业家，这个名单上还包括刘永好、林左鸣、王玉锁。互联网似乎成为企业家们寻找到的市场胜利法宝。

为什么互联网如此受宠？新奥集团董事局主席王玉锁总结了互联网的几个特点，即自由多边、平等参与和信息对称。“这些特点正是市场的特点，因此互联网的力量体现的正是市场的力量。”他说。

一个疑问是，王玉锁所在的能源行业似乎跟互联网并无直接相关性，他谈互联网靠谱吗？类似的质疑苏宁云商副董事长孙为民经常遇到。他的观点是，缺乏互联网基因是传统行业无法改变的宿命。“企业本身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果一个企业的人永远是不变的，我认为那个企业肯定会出问题，如果企业的人才、知识、能力、结构是在变的，那么这个企业的基因就是一定可以转变的。”他说。

当然，过程是痛苦的。金蝶国际软件集团董事局主席徐少春坦陈金蝶在从一家软件公司向互联网公司转型的过程中，经历了很多痛苦。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从转型的痛苦中总结出传统企业拥抱互联网的三条“真经”：第一要爱才如命，积极寻找合适人才。第二是挥金如土，舍得投入。第三是杀人如麻，鼓励内部竞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让传统行业的企业家又重新开始新一轮创业，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银泰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沈国军应该对此感触颇深。“这个年纪了再讲创业其实有点奇怪。”他调侃道。自从跟阿里巴巴、复星集团等几家公司成立菜鸟网络后，他经常一天要跑两三个城市。止步不前是危险的。“在社会、技术、商业变革的今天，每个企业都应该给自己多几个准备，起码多几条出路。”他说。

说到这里，或许会给你一种错觉。企业要想在新一轮改革中站稳脚跟，在市场竞争中胜出，难道互联网是最后的稻草？

董明珠虽然认识到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但仍然坚持的是产品路线。“什么叫市场的力量？你没有好的产品为消费者服务，市场怎么接受你？”登上闭幕演讲台时，她刚刚从国外出差回来，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用激越的语气和强大的自信赢得现场最多的掌声。

紧跟着董明珠上台演讲的万通控股董事长冯仑则赢得了最多的笑声。在上一届的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他曾调侃“政府的手不要在企业家的怀里乱摸”，今年的新段子则充满了正能量：“未来十年会是民营企业的黄金十年，市场更大、规则更公平，民营企业的地位、作用也会发挥得更好。”

马吉英 majiying@ice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