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漓江，十里画廊，在广西桂林市西郊连绵秀美的山峰间，零星点缀着一些小型工厂，隐匿于其间的一栋砖红色楼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中国大多数地方的小型私营企业一样，这个工厂占地不大，装饰简单，只在红色楼房房顶，面朝马路悬挂了几个金色大字：“中辉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砖红色楼房后面，是两栋5层楼高的白色标准厂房，然而这家公司的主要产品—血糖试纸，却让全球著名卫生保健产品制造商强生公司整整头痛了五年，并引发了一场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官司。
“强生设陷阱害我们。”中辉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李中对《环球企业家》表示，2007年10月，桂林市公安局接受强生中国医疗器材公司报案，检举中辉科技发展公司假冒生产强生OneTouch系列试纸，2008年7月，中辉员工被抓，其销售公司中辉生物技术有限公司银行账号被查封，中辉科技停产。随后，这家公司被迫“自卫”，2010年6月前后，李中向媒体爆料，称中辉被查是强生借其美国血糖仪事件的报 复。
原本，这可能只不过是又一桩跨国公司的在华知识产权案。近年中，随着跨国公司在中国市场的拓展，商标侵权案已经成了让其越来越头疼的问题：根据工商总局的一份资料，2009年，工商总局共查处了五万多件商标侵权案件，其中涉外商标侵权案件在一万件左右，占20%，而在2004年这个数字才只有五千左右。直到今天，不少跨国公司仍然会在偏远的乡镇中看到假冒的可口可乐、飘柔等产品，而在漫长却成本高昂的侵权官司中，跨国公司往往需要极高的技巧：既要保证自己的权益，又不能伤害民族感情而丢掉声誉。
在李中的描述中，强生就像是阴谋论的制造者。但3月2日，强生（中国）医疗器材公司向本刊发来回应表示：“由于该案件依然处于审理期间，美国强生公司和强生医疗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不便对此事做进一步的解释和回应，以避免更多的媒体关注对案件审理工作产生任何可能的影响。”
不过，强生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就在去年这一案件开始被媒体关注并逐渐浮出水面之时，强生在海内外发生了一系列产品召回和用药安全事件。其规模之大、影响范围之广，在这家已逾百年历史的老牌公司前所未有，而中辉的公开发难更让强生在中国陷入了空前的信任危机—在不少城市，都出现了消费者对其产品的集体抵制事件。
“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力度是在华经营的美国企业面临的又一大障碍。”刚刚卸任不久的前中美商会主席华金声（John Walkin）指出，如今在中国，不仅软件和DVD经常被公开盗版，“这一问题还延伸到了医药产品、汽车部件和消费电子等多个领域。”
2010年6月，桂林中辉涉嫌假冒强生注册商标案在桂林市七星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但由于双方对侵权事实认定存在争议，案件并没有最终宣判。但直到今日，面对包括中辉案在内的一系列质疑，强生仍然保持着沉默态度。
“事情早晚要弄清楚的。”李中说，“强生没有研发力量，买的是通用技术，而我们用通用技术做出的产品比他们的好。”
祸端
强生与中辉之间的纠葛要追溯到2005年，当时强生在全球先后两次召回其OneTouch系列血糖仪产品，原因是FDA查出其血糖仪所用试纸测量数据不准，从而导致患者可能因为药物治疗不适度而引起死亡。而2006年10月，强生生产血糖仪的子公司LifeScan在美国发现大量假冒强生品牌的血糖试纸，并称正是这些假冒产品引起了此前召回的问题，经调查这些试纸来自中国。当时的法庭文件显示，这些试纸在美国至少35个州还有加拿大、希腊、印度、沙特阿拉伯等地出现。“源头来自中国，经过加拿大进入美国。”当年在马里兰的FDA体外诊断设备评估办公室担任主任的斯迪文·关特曼说。
据看到过这种假冒试纸的强生员工表示，真假产品之间的差别极小，仅仅是两个单词之间的一个空格：强生正品为“OneTouch”，假冒产品是“One Touch”。而对于多数消费者来说，在使用时并不会太注意这种问题。
这些假冒“OneTouch”试纸是由上海一名叫苏志勇的经销商出口到美国卖给Royal Global Wholesale公司（简称RGW）的，苏志勇是中辉产品的代理商。但李中表示,中辉是出口加工企业,不需要注册商标,因此提供给苏志勇的都是不带包装的半成品，而苏都是在网上订购，双方从来没见过面。“我们也是出事后才知道的，”李中辩称，“就好比有人拿去做衣服商标侵权了，和织布厂有什么关系？”
而且李中认定，是强生在美国通过前员工的代理公司找到苏志勇，并向其购买带有强生标志的血糖仪试纸，在此授意下苏才自行仿造了强生的“OneTouch”商标。在李中看来，强生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此前出问题的产品寻找“替罪羊”。
2006年，美国纽约东区法院针对强生血糖仪试纸商标侵权案宣判，被告当中涉及到经销商苏志勇，但并未涉及中辉。随后的2007年6月，苏志勇被上海警方抓捕，上海普陀区法院以假冒注册商标罪对其进行判处。但据李中提供情况，在该案的判决中并没有认定中辉有任何侵权行为。那么究竟在中国，中辉涉嫌强生商标侵权案又是如何确立的呢？
按李中出示的司法材料复印件显示，2008年7月，桂林市公安局某支队依据市局接转的公安部下发的《关于查处桂林中辉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等假冒注册商标案的通知》对中辉公司进行了搜查，并抓捕了包括中辉公司总经理姚崇德在内的7名主要经营管理人员。而在2007年10月，强生（中国）医疗器材有限公司曾向桂林市公安局举报中辉生产“OneTouch”的假冒血糖试纸。
该材料还显示，认定中辉商标侵权的事实包括：强生提供的报案材料；中辉公司印有“one touch”商标标识的假冒强生公司血糖仪试纸样品、销售合同、生产记录、销售记录、快递单、财务资料等；相关人员电子邮件记录、印有“one touch”商标的假冒血糖仪试纸鉴定书；上海普陀区人民法院判决书；迪拜法院判决书；美国律师声明等。至此，强生的“打假”战场终于从大洋彼岸的美国转入中辉公司的注册地广西桂林。
但在李中看来，这一案件得以立案，正是因为强生多次向公安和执法机关施压的结果。而在本刊接触到的多名强生员工看来，李中对强生贿赂高层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据一位前强生医疗器械的销售人员表示，公司对于财务管理非常严格，销售邀请医生参加学术会议等，必须提前签订公开法律协议，而一旦发现销售人员贿赂行为就会被立即开除。“从中央到地方，公检法那么多部门，强生怎么可能都收买得了？”直到今日，强生既没有对外公布中辉侵权案在中国起诉的经过，也并没有对此案发表更多评论。
争议
风衣、登山鞋、鸭舌帽，50多岁的李中，与惯常西装革履的企业家形象完全不符，在员工看来，这个公司董事长没有任何架子，脾气温和，与员工一样同在食堂吃饭，同住公司宿舍。虽然案件仍未最终判决，他仍然两眼炯炯有神，气色红润，看起来斗志昂扬。1992年，他还在白云山制药厂当分厂厂长的时候，经人介绍与姚崇德共同创办了中辉科技公司，做包括血糖试纸在内的医用耗材的OEM出口加工。
据中辉公司称，其创始人之一姚崇德是国家级的研究干式化学的开拓者，多年里带领公司不断开发新产品，技术领先，中辉的产品“很先进”。
作为糖尿病患者的辅助诊断仪器，在血糖仪市场，强生和罗氏两家国外厂商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份额。而不同品牌的血糖仪出于技术保护和安全性考虑，一般都要求采用自己品牌的试纸，甚至同一品牌不同型号产品的试纸也不通用，以免造成测试数据有 误。
但李中表示，血糖仪及试纸的技术是通用技术，但各家工艺不同，罗氏采用极其活跃的脱氢酶作为测试剂，其固化技术的难度成为其自我保护屏障，而强生采用的葡萄糖氧化酶，中辉的技术已经能够达到。而在核心技术达到了国家公布的通用技术标准的前提下，企业就可以合法生产，通用技术并不存在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
2002年2月28日，中辉拿到了广西壮族自治区药监局授予的血糖试纸的注册许可。而在这一领域，国家的相关法律法规并不多，仅仅是在2005年，正式出台了《体外诊断检验系统自测用血糖监测系统通用技术条件》，对体外检测设备的技术标准、安全性能等作了规定。但其内容并不涉及到品牌、商标注册等范 围。
由于物美价廉，中辉生产的试纸在海外多个国家受到欢迎。2006年公司100多人，产值达到3千万人民币，利润率超过20%。三四个月在北美市场就销售了20多万瓶试纸。李中认为也就是这个时候让强生有了危机感，并试图借其血糖仪召回一事主动发难，将并没有成气候的中辉扼杀。
但在强生员工看来，作为假冒试纸的受害者，强生不可能采取如此“高明”的做法，更何谈陷害中辉。在去年6月，李中找媒体爆料之前，甚至在销售血糖仪的强生医疗中国公司内部，都鲜有员工对这一案件有所了解。更让强生质疑的是，中辉所生产的血糖仪试纸为什么“恰好”只能与强生“OneTouch”血糖仪所匹配？本刊记者咨询的多位内分泌医生均表示，通常情况下，不同品牌的血糖仪均使用自己品牌的试纸，目前在国内医院还很少有例外。而这也正是成为强生认定其“侵权”的一个主要原因。
